冷色派Ⅱ

我作了一個夢。



我和朋友來到一個到處都是人的熱鬧沙灘。

沙子裡埋了許多亮亮的石頭、奇形怪狀的化石、小動物的骨骸、貝殼，都是我很喜歡的東西

我很專心地蹲在那裡，挖呀挖啊，拿小桶子裝我找到的寶物。

我一邊找，一邊越來越靠近海邊

這時我抬起頭，忽然發現原本風平浪靜的海平面有一道高高捲起的海嘯，正往沙灘上襲來

海上的船隻互相大叫提醒：海嘯來了---海嘯來了---快點跑---

我嚇壞了，丟掉我的小桶子，逃進一家民宅和飯店結合在一起的建築物裡。

我想著要到最高處避難，拼命地爬樓梯　　跑了好幾層樓。

建築物裡透不進沙灘的陽光，整棟陰陰暗暗。似乎沒有人，但可以隱約感受到居民屏息潛藏在房間裡面。

我就這樣衝到了頂樓。

有個穿黑衣的修女守候在那裡，很嚴厲地告訴我，這裡不可以進去　

還有兩三個臉色難看的男人在那裡徘迴。我退回樓梯口，猶豫著現在該怎麼辦。

這時有個女人躲在暗處對我招手，示意我過去

她帶著我走進頂樓，巧妙地閃過那些人的眼睛，來到一個木製門框前。

「走進這裡，我們就不會被看到了喲。」女人神秘地對我笑笑。

我們一起穿越過門框，對著守在頂樓的人跳來跳去作鬼臉，他們也真的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。


「歡迎妳來到我們的樂園。」

女人雙手一揮，我看到像是遊樂場所的七彩空間

空蕩蕩什麼都沒有的門框後面居然是一個繽紛多彩的世界，我感到非常驚奇

有人跑來跑去，有人在玩球，玩飛機模型，有人在做科學實驗，有人拉出很大團的白色棉花糖，像雲朵似的。

還有一隻頭上有道長長疤痕的咖啡色大狗，坐在地上對我眨著牠聰慧的眼睛

（妳也來這裡了啊。）牠的眼睛是這麼說著

這隻狗是前天出現在我夢裡的狗。那時候我幫牠咯吱咯吱地抓癢按摩，牠哼了一首略帶悲傷的搖籃曲給我聽。

我驚訝地環顧四周，隨後就被這些快樂的人邀請進他們裡面，和他們一起玩耍。


和這些人在一起真的很快樂。他們獨特，聰明，親切，溫柔，像是從未被污染、傷害過似的純真。

這裡真是個不可思議的樂園，如果可以的話，真想永遠待在裡面不要出去。

雖然心裡這麼期望，我卻深深明白這個樂園裡的人並不能永遠都待在這裡，他們總有一天必須要離開。

我看著樓下捲上沙灘的巨大海浪，告訴當初帶我進來的女人，我必須把他們都帶出這座神奇的樂園。

那女人哀傷地對我說：

「如果出去的話，我們全都會被外面的人追捕，我們再也回不來這裡了。這樣真的好嗎？」

「就算如此，還是必須要這麼做。」

我教他們見到心懷不軌的人要如何逃跑，如何反擊，如何尋求幫助，如何融進人群裡以及樂園外的社會規則

準備好之後，我們一群人跨出真實世界與樂園的交界門框---就這樣離開了樂園。

沒有了樂園的隱形保護，頂樓的修女還有臉色難看的男人立刻發現了我們，

並且像發現獵物的獵狗般朝我們猛烈撲來。

我們馬上四處逃散開來，有些人被抓到了，發出哀嚎。但大部分的人立刻逃得不見蹤影

我心疼那些不幸被抓到的人，但也沒有太多時間傷心，因為也有人在追捕我。

我跑下樓梯，忽然覺得很想尿尿，於是潛入其中某一間公寓裡。

我在陌生的別人家裡找到廁所，發現那是一間有兩個併排馬桶的奇異廁所。

有個穿著洋裝的小女孩蹲縮在廁所角落裡，

好奇地問我：「咦？妳是誰啊？」

「我只是來上一下廁所，妳先轉身一下。」

小女孩乖乖地轉過身子。我趕緊脫掉褲子尿尿。小女孩背著我繼續問：

「妳在這裡做什麼呀？」

我想了一下，回答她：「我在冒險。」

「什麼是冒險？」

「就是一種很刺激的旅行。」我說。

上完廁所後，我道別了廁所裡的小女孩，從窗戶一躍而下。

到了地面上，有更多人在追捕我。

他們彼此叫喊著我的行蹤，把我指認出來，伸出來的手好幾次都差點真的抓到我

我爬上高聳的樹，卻發現樹的頂端根本就沒有葉子來藏匿我，只好跳下去尋找下一棵

但沒有一棵能藏得住我。

我大力奔跑，緊追在後的聲音絡繹不絕。我看到海上又來了一道海嘯，忽然間，我明白我要跑去哪了。

我直直跑進海裡，朝著海嘯迎面而去

身後有人驚呼：啊，危險！會死掉的！




但我依舊不顧一切朝著聳立在我面前的大浪裡跑進去---

夢的意識在此中止。








當我再度「醒」來時，我站在荒野上。全身乾乾的，手上拿著一只停止運轉的粉紅色卡通錶。

沙灘，海嘯，追捕我的人，沒有樹葉的樹，全都不見了

荒野上除了雜草叢，細瘦的樹枝，到處半埋著早已銹蝕的巨大鋼筋骨架和荒涼的空氣外，什麼都沒有。

我走在乾涸的泥土路上，思索接下來的路程。

我明白我將要走上很長很長的一段路，而且終點站是未知。身上唯一的東西是一只壞掉的卡通錶。

至少先把錶修好吧--- 我想。

走著走著，我看到有一處空地，停工已久的鋼筋鐵架上坐著一個小男孩

啊，那是從樂園裡出來的小孩

我從地上叫喚他，他看見我，很開心地向我揮手。

「你可以幫我把錶修好嗎？」

我把粉紅色的卡通錶往上拋給他，他檢視錶面，輕輕敲了兩下，又搖晃了一下

指針居然又開始滴答滴答地恢復走動。

他把修好的錶還我後，我們揮手道別。



坐在兩層樓高鐵架上的小男孩，神情從容自在，凝視著荒野的地平線，彷彿很愉快地在想著等待著什麼。





我再度上路。筆直細長的道路在我眼前展開，兩邊是雜草以及稀疏的雜木林。

我把修好的卡通錶小心謹慎地繫在路邊的鐵柱上。回程的路上，我會用到它，來知道現在的時間。

粉紅色的卡通錶孤零零地留在原地，我回頭望了一眼，確認好位置後，便繼續往前走。






錶也沒了。這下子就真的是孑然一身了。

我這麼想著，一股荒涼的酸楚從胃部深處緩緩升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