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色派Ⅱ

我作了一個夢。

我和我的搭檔來到一個古老的社區，尋找一間古老的文物館。

文物館本身是棟陳舊的普通民宅，

灰色的磨石子地板，不太亮的日光燈管，貼有小磁磚的柱子，塗漆剝落的鐵窗花，

四處都是令人懷念的味道和物件。那不是刻意陳列設計出來的復古氣氛；

而是長年生活在其中，並且珍惜細心對待，所自然累積出的沈靜古老。

出來為我們介紹導覽的是一個年輕女孩子，

她是這間文物館的管理者，儘管年紀輕，但卻不可思議地與這棟老宅非常相配，毫無違和。

她告訴我們，她住在這棟文物館裡，辦公室旁就是起居室。

「休館日那天的晚上，我都會為自己準備很豐盛的晚餐。」女孩有點不好意思，笑著跟我們說。

然後像是想起了那很豐盛的晚餐內容似的，又歪著頭再度微笑。那是內斂寧靜的滿足笑容。

文物館的一角擺放一張小桌，桌上有幾個手作印章，還有一疊疊女孩親手裁切的日曆紙。

我試著用印章在日曆紙上蓋圖案，印泥太過潮濕，立刻在薄薄透色的紙上暈染成一片青花藍。

我忍不住對這個女孩產生好感。

文物館中間有片小庭院，在小庭院邊有一座金屬蹺蹺板，上面各坐了一隻銀色的金屬狗。

當有人走近，金屬狗就會活起來，蹦蹦跳跳歡騰地汪汪叫，撒嬌著要和人玩。

我們一面和狗玩，一面說明我和搭檔前來的目的——由公司選定特定的人或團體，請他們自由創作一件作品，

作品格式內容不拘，完成後將由公司收購並且珍藏。而這次公司選定創作的人正是文物館的女孩。

搭檔和女孩開始熱烈討論起關於作品的起頭與構思，

我則在館內隨意地瀏覽。在大片的窗外，街道浸在黃昏中，是那麼像童年媽媽娘家的鄉下光景；

我看見阿公和舅舅走在路上，身體是古銅色的，沒有人失智，沒有人生病，沒有人老去。

我想起得到這份工作前我還是一個幽靈。四處飄蕩，玩耍，旅行，口袋裡永遠有一把塵土，

玩性大起時就在人類面前現身，惡作劇，開玩笑。

有一次我穿越飛過一間老教室，嘻笑玩鬧灑出一團團灰塵。教室裡授課的理化老師在我身後悠哉唱著：

「宇宙萬事萬物不過都是一把塵土⋯⋯一把塵土啊⋯⋯」

我越飛越高，感覺自己就快要不受控被天空吸走，我抓住教室外走廊的拱柱，感覺自己好輕好輕好輕。

下一瞬間我就變成人類，和我的搭檔來到這間文物館。

天色漸暗。女孩正埋首專注創作。金屬狗也變回雕像模樣，坐在蹺蹺板的兩端。

我悄聲走出文物館，讓給她更多的創作空間與時間。

在這個令人感到懷念的陌生社區裡散步了一段時間後，我回到文物館。

還沒進去，就在門前的小階梯上聽到裡頭傳出一段爵士樂，反覆溫柔，是女孩子的歌聲。

啊，這就是她的作品了。

我一面想著，一面推門進去。

我的搭檔已經沈沈睡去，

女孩坐在大張辦公桌前，用鉛筆認真在畫畫。她畫的是日系漫畫風格的大眼美少女，畫風稚拙質樸，

歌聲和音樂就是從紙裡傳出來的。

她回頭望向我，眼睛清澈美麗。

「我覺得我還能再創作出更多，更多。」

她對我這麼說。